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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 第七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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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3章 第七十三章

外頭有一下沒一下的落著雨, 宮中燈火一直亮著。

妖醫一簇接著一簇,都被調度來了汀蘭宮。這是白茸被送給王壽之前住的地方,如今她又被送了回來, 依舊住在那一處。

之前幾月, 汀蘭宮一直無主。

庭院中樹影晃動, 一切似乎都變得蒙昧。

侍女從大殿中一盆盆端出血水來, 都行色匆匆,沒人敢提起室內在發生什麽。

青丘戰役依舊沒有結束,沈長離原本預備在一日之內趕回去,意外遇到了這件事情耽擱了回程。

他獨自回王都的事情原本無人知曉, 甚至連宣陽華渚都被留在了青丘。

雨落在庭院湘妃竹上, 斑斑淚痕。沈長離記得,和她還在青嵐宗時,搬去內院後住在院中的竹影很像, 他厭惡這竹子, 卻依舊選擇了在汀蘭宮中也栽種上。

庭院深深, 夜色很黑。

沈長離一直遠遠看著。

這景色, 總讓他想起孩童時代曾養過的一只雀兒。

有一日他忘了關籠子,雀兒飛了。

他拿剪子剪掉了雀兒翅膀,之後, 又找了最好的獸醫來救治, 竹雀很快就死掉。

那時候他年齡很小,還沒有開始修習仙訣,即使用了冰塊存,雀兒屍體很快開始腐臭, 羽毛剝落,□□腐爛, 臭不可聞,身軀上生出蛆蟲。

完全變成了一灘爛肉。

在沈長離的眼裏,世界上許多東西,都極為醜陋,觸碰,甚至看一眼,都讓他惡心。

白茸不算醜陋,可是,她自甘墮落,要把自己弄臟。

那死去的雀兒淒慘的屍體浮現在他腦海裏。

若是白茸若是也變得像是那雀兒一樣,便更加醜陋無趣了。

他接到青丘那邊傳來的通訊,對面是辛雲。

“王上,你什麽時候可以回來?”辛雲性子直,直接問了。

讓灼霜替他留在青丘原本只是權宜之計,胡九性格十分狡詐,善於用兵,加之有仙界的暗中增援,沈長離不在,他們前線已經暫時開始後退。

沈長離看著漆黑的天幕,緩緩答:“要暫緩幾日。”

他沒說原因,辛雲正還要說什麽。有人推開了殿門,彎著腰小跑進來了,是沈長離的一個小廝,背後跟著急出了一頭一臉漢的妖醫。

原本他們預備去尋沈長離,妖醫見他正在院中時,楞了一下。

夜露沾濕了他的衣物,妖醫有些意外,不知他到底是什麽時候來的。

沈長離問:“你說,現在如何了?”

他眼珠烏潤潤的,盯著人看的時候,透著一點涼薄的冷意,給人很強的壓迫感。

妖醫立馬跪下:“王上,白姑娘身上有噬骨散,又懷著身子,預備給她補血的凝血丸和蝕骨散藥力相沖,不知當不當用……”

白茸實在是太瘦弱,原本不適合懷孩子,又因為動了胎氣導致失血太多,為了保住孩子和她的性命,他們保胎後選擇了給她用補血的丹丸,卻意外在她身上發現了蝕骨散發作的痕跡。

蝕骨散一般是主子給自己的不忠的奴隸暗衛下的藥,用來控制他們,被下藥之後,奴隸必須每月從主人手中拿藥,否則會渾身骨頭劇痛,被疼痛折磨到痛不欲生。因為解藥不同,每一份蝕骨散的配藥不同。

在白茸身上發現蝕骨散的藥力之後,加之還牽連到孩子,因此,他們都不敢擅自下藥,只能來尋沈長離定奪。

沈長離自然知道蝕骨散。

是他親手逼白茸服下的藥。

沈長離沒想過,白茸竟然會懷孕,甚至有了這麽大月份

白茸懷孕了,至少三個月了,一直瞞著他,若不是他為了給她餵藥中途回來一次,她或許還會一直隱瞞下去。

沈長離問:“她現在如何了?”

“她實在是太瘦。”妖醫囁嚅,“嚴重的氣血不足。”

因為太瘦弱,又一直處在惡劣的環境,經歷了這麽嚴重的情緒波動,她情緒被透支得很嚴重。

白茸從來很能壓抑自己的感受,很少對外人抒發情緒,都是自己默默消化,情緒積壓久了,她又帶著身子,發作起來十分要命。

他沈默了一瞬:“那便把孩子拿掉。”

妖醫小心翼翼說:“這孩子拿掉的話,之後這這姑娘可能再也懷不上孩子了。”

沈長離沒做聲,一雙冰冷的眼看向他。

妖醫知道犯了他的忌諱,速速住了嘴。

”什麽孩子?”對面,清霄原本正在安靜旁聽,面容一下覆上喜意,“宮中有妃子懷孕了?”

辛雲點頭,遲疑著說:“只是,似乎是個人類。”

並且,是王壽府邸那個舞女。那晚辛雲也參加了那個宴會,知那舞女生得很漂亮,但是也就是漂亮而已,辛雲什麽樣的美人沒見過,之後,去摸她腰的熊妖被砍了手掌,但是也只是因為他練兵失誤,辛雲沒放在心上。

他沒想到,王上竟然會如此孟浪,臨幸了那舞女,甚至讓她懷孕了。

清霄又驚又喜:“真懷了?”

當年,青姬和人皇生下沈長離的時候,清霄原本也是持反對態度的,只是後來沒想到他如此驚才絕艷,加之沈長離一直沒有子嗣,新生的夔龍血脈自然是越多越好。

清霄收拾了行囊,也不再在青丘待了,迅速收拾了幾件物品,預備回去妖王都了。

……

沈長離衣袖沾了露水,他站在那一顆大槐樹下,望著亮起來的燈,但是沒進去,

陰暗的地牢中,那一地的血水,一直在他腦海中回旋。

他其實不喜歡孩子,也不在乎孩子。以前,沈長離完全沒想過,自己會和白茸有孩子。

白茸還躺在臥榻之上,面容慘白得像是一張紙。

她還處於昏迷之中,沒有絲毫醒來的跡象。漆黑的發緊緊貼在面容邊上。

沈長離走近了幾步,手搭在她脈搏上。

她極度虛弱,因為大量出血,現在還在昏迷。

這就不行了?他想,之前不是這樣倔強?

白茸漆黑的發緊緊貼在面頰邊,臉色慘白,沒有一絲血色。沈長離走近了幾步,手搭在她脈搏上,她失血實在是太多。

他用劍氣割破了自己手腕。

銀色的鮮血從手腕上的創口流了下來,侍女拿了一個琉璃碗,接住了這些新鮮的血液,精純的龍血極為珍貴,是上好的藥材。

他手腕上,原本的創口依舊可見,是當年白茸死掉的時候,他為了覆生,放了不知多少血液出去。

妖醫沒想到,沈長離會願意用自己的血,很是驚喜,立馬拿走去配藥了。用龍血的話,就不用擔心藥力排斥的問題了。

白茸服下新的凝血藥後,面容緩緩恢覆了一點血色,但是還是沒有醒來,藥材中包含的那一點龍血,實在是杯水車薪。

這溶血藥很快就發揮了作用,只是很可惜還是太少。

沈長離想起了白茸體內,他的那半顆內丹。

於是他索性直接把手腕貼在了白茸唇邊,白茸依舊處在昏迷狀態,感覺到溫熱的血液之後,她下意識將唇貼近了他手腕上的創口,然後開始像是嬰兒一樣不住的吮吸。

她唇瓣嫣紅,因為沾了鮮血,而顯得分外嫣紅。

妖醫不敢多看,只敢低著頭,欲言又止,最後還是什麽都沒有說出來。

龍血具有成癮性。這也是他之前做丹丸不敢放太多龍血的原因。

喝多了,就離不開了。

只是,沈長離也不在乎她上癮。

離不開他自然是最好的,再想跑的話,就只能渾身劇痛,遭受鉆心刻骨的痛苦,最後不得不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。

黃昏將近,梅影清淺,浮動落在碧紗窗上。

已經過去了一個時辰。

她似乎已經喝夠了血,唇離開了他的手腕。

他方才隨意使了個訣,止住了自己腕上鮮血。

白茸狀況穩定了下來,溶血在她體內開始發揮了作用,和他的內丹融合。

沈長離這時方才把目光投向了她的腹部。

他方才在白茸腹部感受到一絲熟悉的龍息。

白茸有他的內丹護住。

若她腹中不是他的孩子,未經處理的龍血對她腹中胎兒便是沾之即死的劇毒,喝下這麽多後,這胎兒不可能還能活得下來。

確實是他的孩子。

沈長離完全沒有當父親的準備,更沒有想過,自己和白茸會有孩子。

見沈長離沒有立刻離開。

紅葉立馬殷勤地問:“王上,你今夜要宿在此處嗎?”

白茸現在懷孕了,身體又虛弱。無論怎麽說,夫君能陪在身邊,對她也是個慰藉。

日光已經昏暗下來了。

他一宿沒睡了,聲音也有些沙啞,對紅葉說:“你在此處看顧,有什麽事情,便告知一聲。”

他基本不宿在妃子寢宮,也不喜歡別人近身服侍,這是宮中都知道的事情,即使白茸現在懷孕了,他看起來也沒有要留下的意思。

白茸沒有醒。

她感覺自己似乎走一處彌漫著濃霧的湖邊,湖中綻放著許多蓮花,都沈浮在碧波之上,秀美清凈不似人間景象。

她不知道這裏是哪裏,但是本能覺得非常熟悉。

她低頭看自己,自己打扮也變化了,身穿一身潔凈的白紗衣,烏發一直蜿蜒到腳踝,這一身打扮她也很熟悉,白茸恍然想起,這是神女的模樣,為什麽,她在夢中會作神女打扮?

不遠處,有人泛舟而來。

來人是個白衣男人,白茸身子僵住了,好在男人很快走近,看清他的面容之後,讓她方才松弛下來,

是個陌生的男人,白衣白發,面容清秀柔和。

分明是第一次見他,可是,卻像是見到了一個熟悉依賴的故人一樣,沒有半分害怕和畏懼。

他拉她上了小舟:“來。”

白茸本能信任他,由著他牽引上了小船。

四處彌漫著芰荷芳香,清雅淡然,很讓她懷念。

她看向四周遮掩蔽日,接連不斷的蓮葉。若化便一直看著她,目光溫柔包容:“許久不見,人間一趟,你當真是變了許多。”

白茸方才回神,看向他。

白茸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受。

她竟然莫名覺得,沈長離與這個男子某些地方有些相似。

只是兩人氣質截然不同,無論是以前的沈桓玉還是現在的沈長離,都更像冷漠的冰,沒有多少溫度,令人不敢親近冒犯。沈長離會將人刺得遍體鱗傷,也樂於如此。

而這個男人,則像是一抔松軟的雪,身上沒有任何侵略性,只有水一樣的溫和與包容。

眼見日頭逐漸高了。

若化伸手摘下了一片蓮葉,覆在白茸頭上,給她遮擋住了烈日。

“我尋了你許久,但是一直未找到。”他不急不緩,“因此,只能尋了這個辦法,暫時先與你聯系。”

星分儀上,白茸的靈魂投影被遮掩住了,她的命星軌道被外力強行扭曲,也無法觀測。

“我只能通過這種方式,暫時在夢裏與你見面。”若化說。

如今青丘戰況吃緊,他料想到,沈長離的大部分精力,估摸應都放在了那邊,因此這段時間加強了搜魂術,只是依舊遍尋無果,直到今夜,不知發生了什麽,那一股遮掩的力量有所削弱,若化方才通過蓮花花瓣,終於入了白茸的夢境。

“我以前認識您嗎?”白茸手指輕輕壓著蓮葉,揚起臉問他。

她真的變了許多。顯然吃了許多苦,經歷了人間百味,便連眼神也變了。

若化頷首:“我與你前世略有夙緣。”

白茸略微楞神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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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茸低眸看了一下自己穿著。原來,她的前世,與仙界有緣分?

“盤古大帝開天辟地以前,天地之間,原本都是一片混沌,而後分出三界,清氣上揚為上界,濁氣下沈化為人間,邪魔外氣被儲於魔界,大家各歸其位,不斷循環。”

六道輪回便是如說。

兩千年前,司命曾在夢中接到預言。

三界未來,會孕育出一只毀天滅地的邪魔。

那邪魔為龍身,他看到了在霧中隱藏的巨大龍角。

邪魔會借由邪龍轉世,魔會淩駕於三界之上,最終,破壞原本的輪回。

天闕原本是最接近預言中邪龍的,只是,千年前,他沒有任何魔化的跡象,即使在被神女封印的時候,身上也沒有魔氣。

之後,夔龍全族都被剿滅,按理說,預言不可能再實現了。

如今沈長離的出現,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。

他如今沒有完全墮仙,但是已經沾染了魔氣,比天闕更接近預言。

仙界早早開始布局,從千年前,天闕的覆生,到之後剿滅夔龍族裔,其實都是為了阻止預言實現。

魔界如今的大帝本體也是邪祟,借著楚挽璃的仙訣,如今魔界實力越發壯大,魔尊魔後與仙界有過數次交鋒,數次取得了優勢。

楚挽璃沒有任何與他們談和的打算。她死得很慘,怨氣深重,加之原本天賦便高,借著與魔尊的雙修,修為一日千裏。

她只有一個要求,若是要議和,要仙界將白茸和沈長離交出來。

這自然是不可能達成的要求。

若化修行多年,他手一揚,小舟下方的景色變了,水面瞬間變成了一面平滑的鏡面,鏡中開始映照出變化的景色。

白茸面色變了。

她看到的是熟悉的人間景象,只是,生靈塗炭,流血漂櫓,不像是人間,宛如煉獄的景象。甚至,比起曾經玄天結界扭曲時更為慘烈。

“數百年前,你自願下凡,借合歡木投生入了上京白家。”

“你替代楚挽璃祭妖之後,肉身隕滅,原本應當魂歸故裏,徹底歸位仙界。”若化不急不慢說。

可是,由於沈長離的阻止,神女並沒有歸位。

白茸依舊是白茸。

“他這般對你,不知你可否後悔曾經的選擇?”若化喃喃。

入夢之術,難免會見窺探到一點白茸零散的回憶,他看到了一些她覆生之後的遭遇,淪落到了最底層,甚至為奴為婢,被游街,被侮辱。沈長離覺醒了天闕的記憶,對她有如此濃烈的恨意,若化可以理解,只是,他這般冷漠絕情,有些超出若化的預料。

他要折磨白茸,但是又不願意放她離開。

或許,是想將她折磨到精神失常為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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白茸垂下眼睫:“我有什麽可以做的麽?”

她依舊記得水鏡中倒映出的景象。

人間是她的故鄉,白茸不願意見到自己的故鄉變成這般煉獄一樣的景象。

若化嘆息。

“你是否不相信我。”他溫柔的黑眸看向她,“甘木,你潛意識中覺得,我們想要利用你。”

白茸不語。

“我確實想帶你走。”若化說,“不願再見你在人間受苦。”

“即使被他這樣對待,你還願意蛇生下腹中孩子嗎?”他溫柔地說。

她腹中有帶著龍血的孩子,生下來以後,必然會在三界掀起驚濤駭浪。這孩子會成為眾矢之的三界之敵。

況且,這孩子,是被強迫生下的,並非愛情的結晶,若化不認為這個孩子有留下的必要,在他眼中,被強迫也無關名節,是強迫者需要背負的因果而已。

白茸輕輕搖了搖頭。

但是,她也沒有對若化多解釋。

孩子是她自己的事情,與旁人都無關,她的選擇早早定了,也不會變。

她沒有留下這個孩子的資格。

也不可能留下。

她滿身罪孽,欠九郁的,欠歡娘他們的,她走到哪裏,就把災難帶到哪裏,欠下的罪孽,一輩子都還不清。

她已經欠了那麽多債了,不能再將這樣一個孩子帶來世上。

若化思索了一瞬:“若是你拋下現在的軀殼,可以成功離魂。”

“我可以用魂幡,引你的魂靈回到仙界。”

“我現在,正在妖王都之中。”她輕聲說,“時刻被監視,無法離開。”

“我的朋友都還都在他手裏。”白茸說。

若是她敢跑或是明顯的自殺,被看出來了,以沈長離性情的冷酷程度,她毫不懷疑,他會用最殘忍的手段,把歡娘他們都碎屍萬段。

況且,她也沒有自殺或是逃跑的辦法,無論如何,都會被抓回來。

她被困在了他設下的樊籠裏,只能承受無窮的羞辱和苦痛。

“我有一離魂法訣,可以傳授予你。”

男人話音輕而柔和:“一旦你這具肉身隕落,念動法訣,魂魄即可歸位。”

這段法訣,來自白茸很多年前念過的一卷經書。她過目不忘,很快記下了。

他聲音忽高忽低,

若化最後還想說什麽。

隨著一陣天旋地轉,小舟,蓮池,水面,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而混沌,白茸察覺到一股巨大的拉力,不知道要把她拉向何方,隨即,伴隨著頭暈目眩,她視野開始模糊。

若化被從白茸的靈境中強行趕了出來。

有一道更為強大的劍靈魂力量,夾雜著凜冽的劍雨,完完全全籠住了白茸的靈境,將他驅趕了出來。

雨水還在有一下沒一下的落著。

若化看向外頭,世界都被籠罩在這一層清霧之中,天黑得清寂,只聽得遠處隱約的蛙鳴。他正披著一身鬥笠,坐在祠堂的蒲團上,這是一處妖界的神女祠。

祠堂並未被沈長離完全毀掉。

他擡眸看向神女像,收起被放在眼前的星分儀。

白茸的命星軌跡,再度被掩蓋在了濃霧之中。

只是……今日開了一個好頭。

時間還有很多。

白茸現在確實在妖王城之中。他今日得知了一個很重要的情報。

但是,要如何將她從龍手中帶走。

若化細細思索這個問題。

沈長離修為很高,並且極為敏銳,用尋常的法子定然行不通。

若化站起身,踏入了雨水之中。

……

白茸醒來的時候,看到紅葉正在臥榻邊上坐著,手中拿著一條濕毛巾,給她一遍遍輕輕擦過手腕和面頰。

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但是感覺自己身體狀況比之前好了一些,下意識摸了一下腹部,孩子還在。

她垂下眼,說不清心中到底是什麽感受,沒有喜悅,但是也沒有多少悲哀。

夢中,她又看到了九郁,但是朦朦朧朧,一直很遙遠。

這是她覆生之後,唯一一個給過她溫暖的人。

又看到了自己在人間遇到的朋友,李汀竹、顧寐之……許許多多以前的朋友。只是,他們都很奇怪,都站在煉獄火裏,痛苦扭曲地地看向她。

她驚醒了過來,額上汗水涔涔。

白茸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小腹,孩子似乎還在。

她不知道自己是何種想法。沒有高興,似乎也沒有悲傷,只是平靜和漠然。

紅葉說:“姑娘,太好了,您終於醒了。”

周圍已經有侍女去通報了

紅葉扶著白茸慢慢坐了起來,有人給她端上了清淡的清粥小菜,還罕配有一些晶瑩剔透的新鮮瓜果。

粥散發著一點蓮葉香,白茸拿著瓷勺,一勺勺喝了下去。

她沒有問沈長離去了哪裏。

白茸低眸看著自己的腹部,她緩緩想,若是真的生下來了,她會生出一個什麽怪物來?

就在這時。

兩列宮女一左一右,夾道而立,燈火明滅之中,有人來了,小廝推開了沈重的宮門。

白茸原本正往唇中送著一勺湯粥,下意識頓住了手。

她身形瘦削,裹在被褥之中,面容很白,唇沾著一點水光,看向他,

兩人視線相對。

白茸低著眼,過了許久,她察覺到耳邊自上而下傳來的冰冷聲音:“啞巴了?”

她似真的變成了一個啞巴,只是一言不發,甚至也不再喝粥,紅葉有些不安。

他修長的手伸了出來。

隨著那只冰冷的大手覆在她的腹部。白茸渾身都僵住了。

但是,他沒有下一步動作,也沒對她做什麽。

隔著一層薄薄的絲綢小衣,他感受到了她腹中胎兒的形狀。

男人琥珀色的眸色略微變化了。

他把手拿開,沒有再去碰孩子了。

這裏孕育著一個孩子,他和白茸的孩子。

他這雙手沾過很多血,殺過很多人。

但是,很少這樣去觸碰一個還沒誕生的新生命。

隨著他觸碰上她,白茸渾身都僵住了,沈長離很敏銳,自然察覺了她的變化,神情也變了。

“王上……白茸現在身體已經恢覆了。”她聲音很細很軟,但是沾著一點嘶啞,“可以回王府繼續做事了。”

沈長離現在一旦出現在她眼前,都可以給她極強的壓迫感,讓她恐懼,渾身都僵硬冰冷。

他面容已經恢覆了慣常的冷漠,那雙琥珀色的漂亮的眼裏,俯視著她,含著熟悉的譏誚。

“就這麽喜歡給人當奴婢?白茸,你是天生就如此下賤的是嗎?”

喜歡做妾,喜歡被男人侮辱。

她一身不吭,桃花眼黑漆漆的,麻木安靜地承受著他的侮辱。

她的眼神曾經十分靈動,如今完全變了。

“這麽緊張?”他捏了她下頜,強迫她看向他,“之前不告訴我,是不是也是因為,害怕自己肚子裏懷的是別的男人的野種?”

否則,有什麽不說的道理?

白茸睫毛劇烈的顫抖。

她已經習慣了,如今心態完全被磋磨掉了,聽到這樣難聽傷人的話,竟然也不覺得有多痛苦。

“孤現在沒有子嗣。”他最終說,“所以,需要一個孩子。”

他確實不喜歡孩子,但是如今看來,讓白茸給他生個孩子,也不是什麽壞事。

果然如此。

他如此想法,也在白茸的意料之中。

她對沈長離而言,自始至終就是一件工具,需要滿足他,給他生孩子,雖然她不懂,為何這件工具會是她。

為什麽沈長離就不能放過她。

見她又恢覆了這蒼白麻木的樣子。

他心中陡然冒出一股想要殺人的怒火來,之前因為這莫名其妙的沖動,他差點在獄中掐死了白茸。

之前短暫的升起的異樣感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,男人驟然起身,拂袖而去。

汀蘭宮中多了不少侍女。

紅葉依舊貼身服侍她,只是,那些侍女白茸都不認得。

之前,她在王府中做慣了雜役,現在倒是有些不習慣這樣的待遇了。

白茸一直被困在汀蘭宮中,哪裏都不能去,每天晚上只能孤獨地坐在室內看著外頭的月亮。

沈長離不會經常過來找她,依舊也會去其餘妃子的宮殿,這種外頭一直有流言蜚語,說是他不滿意這個孩子的血統。所以想要別的妃子也早點懷孕,以防止那個女人借著孩子來要挾他。

日子就這樣一日日過著。

現在前線軍情依舊緊急,沈長離每日得空的時間不多。

仙界下放了更多增援,夾在胡九的妖兵之中,被抓出來過許多。

只是,仙界一直不承認派出了仙兵。

如今形勢,大有風雨欲來的境況。

現在軍情依舊緊急,沈長離事務繁多,很少留在宮中。

白茸沒有任何得知他去向的渠道,沈長離若是想了,會來看她,但是她沒有任何主動去見他的渠道。

只是她並不想見他。

其實白茸是個很需要陪伴的人,白茸有時候也會想。

如果放在以前,她懷孕了,一定會天天都要見阿玉,她會害怕,恨不得要他終日陪在身邊才好,可是現在他時常不在,她甚至會感到一種由衷的輕松。

白茸現在已經搬入汀蘭宮中。

可是,沈長離沒有給他妃位,雖然大家都知道,她懷了沈長離的孩子,並且是目前宮中唯一懷孕了的女人。

白茸經常在宮中發呆,直到有一日,她看了一眼月歷。

竟然已經快到黃鶯昏禮的時候,白茸記得這個日子,她之前做好的新婚賀禮還一直沒有送出去。

白茸很想去她的昏禮。

最後,她不得已主動聞了一下身邊的嬤嬤,黃嬤嬤是妖宮中的老人,對白茸她很意外,懷孕了後,她沒有恃寵而驕,也沒有多過分的要求,一直都安安靜靜。

“七月初一,我是否可以出宮一次,去參加朋友的昏禮,她在王府上時,對我多有幫助。”

黃嬤嬤說:“我需要先去報告給王上。”

白茸掩去眸底失望。

不料,只是過了兩日,她便給了回覆,沈長離竟然批準了,允許她出宮。

只是,必須帶上紅葉一起,當日需要返回。

她如一池死水般的心終於泛起了一點新的漣漪。

紅葉也很替她高興,畢竟,這段時間,她在宮中的行將就木紅葉也看在了眼裏。

紅葉問她:“姑娘,我們要不要出去順便逛逛?”

“給黃鶯姑娘也多備些禮物。咱宮中妖錢也不少。”

白茸從來不管這些,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月例,她覺得很諷刺,如今,她自己也不懂,自己到底是什麽身份了,一個隨手被送來送去

的物品,如今,因為腹中懷了沈長離的血脈,因此獲得了一些短暫的優待。

不過她確實許久沒有出去了,汀蘭宮的院子其實景致十分漂亮,可是白茸也沒有看的想法。

這孩子不愧是沈長離的孩子,她孕期反應很大,經常習慣性嘔吐,胃口也不好。

紅葉怕她一直待在宮中,人都悶壞了。

“需要備些什麽禮物?”白茸問,

紅葉掰著手指:“可以買些姑娘家喜歡的小首飾,或者,我們也可以去歇月樓,那處賣的茶點是妖都一絕。據說新出的金餅茶酥味道最好,送人做禮也很合適。”

紅葉很喜歡吃喝玩樂,雖然出身人間,但是對妖界的吃喝玩樂摸得很是清楚。

白茸點了點頭,她想買些茶點,一起送給黃鶯做禮物。

於是這日清晨,紅葉叫人備車輦。

過了許久,白茸坐在車輦中,看到外頭緩緩倒退的景致。

想到她被自從被沈長離尋到之後,別囚在宮中,又被困在王壽府上,這麽久了,竟然還從未認真看過妖都的景致。

妖王都面積很大,出了那一扇朱紅色大門,王宮周圍居住的街坊,也大抵都是妖界血脈極高的貴族。

行了一段路,到了那邀月樓附近。白茸嗅到了一股清淡的茶香,聞著有些類似紅茶香甜的味道,她嗅覺很是靈敏。

“姑娘,來。”出了王宮,紅葉都要活潑不少,扶著她的手臂,帶她下車。

因為懷著身孕,這段時間吃喝又都精細,她比之前弱不禁風的樣子豐盈了些許。

歇月樓果然很是熱鬧,有不少衣著華麗的貴族女子,都在此處挑選茶點,樓內茶香裊裊,也有茶侍正在點茶。

白茸下了步輦,預備去櫃臺選幾樣茶點。

她今日不想張揚,只是想去見黃鶯一眼便回來。

“姑娘今日想買什麽?”

白茸柔聲說:“想選購一些茶點,贈給友人,當做新婚賀禮。”

“可以,我們歇月樓的茶點當禮物很合適。姑娘可以多看幾種口味,這是我們掌櫃新研出來的唐紅茶酥,口感濃郁,層次豐富,偏甜口,這是明前茶團,柔軟有嚼勁,回味更悠長……”茶侍帶著她去看陳列櫃,一件件給她介紹。

茶點聞著香甜,她以前其實很喜歡吃各種口味的甜食。

只是,經歷了這麽多事情之後,她覺得自己和之前上京的那個少女已經判若兩人,現在,對著這些精致美味的茶點,她提不起絲毫興趣來。

白茸選了幾樣,叫掌櫃用灑金紅的紙包了起來。

周圍人視線都落在了她身上。

這女子身形纖細,但是豐盈有致,有點弱柳扶風的,我見猶憐的美,她戴著少見的白色帷帽,輕紗遮住了面容,看不清,但是依舊可以看到一個秀美的輪廓。

妖界不像人間,沒什麽男女大防,清規戒律,因此,很少有女子外出時會戴帷帽。

幾個身姿筆挺的帶刀侍衛隱藏在不遠處,正盯著這邊,並沒有多少要避諱的意思。顯然,這應是某個大戶人家的小姐出行了。

直到一陣穿堂夏風忽然吹了進來,掀起了她面容上覆著的那一層輕紗。

白茸沒有註意到,還在認真選購茶點。

不遠處,一個貴女卻認出她來了:“哎呀,這不是那襲擊了宋大人,被游街了的女囚嗎?”

“怎的還沒被流放,還從天牢中跑了出來了?”

周圍嘩然,這話一石激起千層浪,掀起了風浪。

一個一直在看著白茸的少女也認出她來了,眼疾口快道:“這還是我堂哥哥府上的婢子呢。”

王月極為不滿,對一旁匆忙趕來的歇月樓掌櫃發火道:“掌櫃的,你是如何做生意的,這身上有奴印的罪奴,如何也能堂而皇之跑來你家吃茶?可真是惡心。”

她瞧見那奴婢方才還坐在步輦中,烏黑的秀發上簪著兩朵潔白的雪絨花,身姿婀娜纖細,面容秀麗脫俗,甚至有種被折辱之後,我見猶憐的美。

心中都很是鄙夷。

她哥哥府上的小妾,一個卑賤的舞女,之前在宴席上跳過舞蹈,不知道被多少男人玩過了。現在還能出現在這,真是荒唐可笑。

紅葉氣得臉色鐵青:“我們姑娘現在進了宮,還懷孕了。憑什麽不能來這裏喝茶,你們嘴巴放幹凈點。”

白茸垂著濃長的眼睫,一聲不吭,木然由著她們侮辱。

進宮?

眾貴女安靜了一瞬,王月首先冷笑:“你這賤婢,在這給你主子瞎叫喚什麽呢,還敢編排上宮中去了,也不知就她這樣,幾輩子能沾上龍君衣角。”

紅葉是藥王谷弟子,在人間素來受人尊敬,這是第一次被用這樣惡毒的言語攻擊,氣得臉通紅,雙手都在發顫。

白茸擡眸看向她:“紅葉是我的大夫,並非妖宮中人,請你說話尊重些,請你說話尊重些。”

正說著,一雙素白的手掀開了簾子,屋內進來了一個女人。

女人身材高挑,面容美艷,著一身孔雀綠的比甲,更顯雍容華貴。

王月一見她便笑了,撒嬌說:“姐姐今日怎麽也有雅興出門了?”

碧翠搖著扇子:“天太熱了,想吃茶消暑,便出宮來了。”

她瞧見了白茸,目光在她腹部打轉了一圈,笑著說:“妹妹肚子裏,現在可是懷著小龍。如何這種時候還單獨出門了?”

碧翠話中意思不言而喻。

周圍瞬間安靜了下來。

碧翠看了周圍一圈,笑著說:“妹妹在王府時候,很會跳舞,被王上看到了,或許是驚鴻一瞥吧,之後妹妹鬧出宋大人那事兒時,王上還不知道妹妹懷了身子。”

她這一番話信息含量極高。

周圍人都恍然大悟,明白了,目光都透出鄙夷。

趁著宴會,耍心機爬了龍君的臥榻,竟然還趁機上了孕,因此,才被從天牢中放了出來,放進了宮中。因為現在龍君還沒子嗣,不然,怎麽可能留下她腹中這殘缺的劣質孩子。

只是即使現在,龍君也沒半點給她妃位的意思,身份還是不明不白的,對外也沒公布,龍君對她和對這孩子的態度可見一斑。

估計是嫌棄她低賤又不幹凈。

可惜又懷了孕,像是雞肋,食之無味棄之可惜。

王月故作驚訝張大了嘴:“哦?莫非這麽珍貴的孩子,竟也換不來龍君的一個妃位”

“姑娘在王府上,竟然沒有把身子搞壞,還可以懷上孩子,倒也真是天賦異稟。”

碧翠搖著扇子,也不說話,更不參與,只是看著白茸笑。

她說:“妹妹這腹中孩子,不愧是有龍血,可真結實。”

這話中,諷刺意味不加遮掩。

白茸在北獄中時,因為被刺激,差點流產之事,碧翠自然知道。

白茸一聲不吭,想起來,之前碧翠對她說的那些話。

她看向碧翠腹部,想到她和沈長離夜裏做的事情,又開始泛起惡心,一陣陣很想嘔吐。

和其他女人共用一個男人,一直到現在,她都無法適應,也覺得自己永遠無法適應。

九郁只有她,沈桓玉以前口口聲聲說愛她的時候,也無數次承諾過,他一輩子只會有她。

“想喝茶的話,多喝一些,不知妹妹月例還夠不夠。”

碧翠溫溫柔柔說,“不夠,我可以給你補上。龍君每月給我的賞賜都還就沒花完。”

……

前線戰況一直焦灼,但是他並不著急,只是叫士兵開始就地紮營屯糧,甚至在附近開辟了不少新的耕地。

他們背後,有整個妖界可以源源不斷補給,而青丘孤掌難鳴,便是有仙界的援兵,也不可久持。

他沒有與仙界聯系。

有天闕的記憶之後,他很了解仙界的想法。

布置好前線的事情之後,已是差不多黃昏。

沈長離禦劍,單獨回了一次王都。

這一次,他將自己的化身留在了前線。

這是極難的法訣,要同時操縱相距千裏的化身和本體。

只有精神力絕對強大的人,方才可以辦到。

第二日中午時分,他悄無聲息獨自回了妖王都。

汀蘭宮中空無一人。

沈長離喚出了暗衛長,略微皺眉:“她去哪了?”

暗衛說:“白姑娘出門給友人道賀了,是王山之前批過。”

之前太忙了,他如今方才想起來這件事情來。

“白姑娘人現在在歇月樓購買茶點。”

倒也合理,

沈長離莫名其妙覺得,她喜歡吃這些甜膩膩的糕點。

“備車。”

白袍男人無聲無息出現在歇月樓門口時,見到的便是這一幕。

白茸被一群女子簇擁,出言羞辱,她蒼白麻木,一聲不吭,由著這些人侮辱。

不知是誰第一個見到了沈長離,最開始一個貴女不認得他,只覺這陌生的年輕公子極為英俊貴氣,忍不住想出言搭訕。

那公子沒說話,碧翠回眸看到了他,像是見了鬼一樣。

他不是回前線去了?怎麽會在時候出現在這?

“龍君。”眼見周圍像是割麥子一樣跪了一地,只有白茸反應遲緩,還矗著,回過神來,她方才支著腰,也緩緩想在他面前跪下。

沒跪下,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了。

白茸倒是楞了一瞬,她習慣了匍匐在他面前仰視他,沈長離也不允許她和他平起平坐。

過了一瞬,她明白了,沈長離或許多少還是在乎這個孩子的。

沈長離在面對白茸以外的人時,很少露出另一面來,看著便是一個淡漠清冷的貴公子形象,對人很有距離感。

“此處茶點味道確實不錯,碧妃眼光甚好。”他露出一點淺淡的笑意。

周圍眾貴女都屏氣凝神,一句話不敢多說。

王月還是第一次見到龍君,沒想到他是個如此俊美的男人,她以前覺得自家爹爹修為已經高不可攀了,如今,她完全察覺不出來,龍君修為到底有多深。

在一看那被他扶起的白衣女人,心中更是冒出鄙夷,對這種女人克制不住的鄙夷。

碧翠進宮久了,對沈長離的真實性情稍微有點了解,這時已經嚇得魂不守舍了,此刻她去看白茸,白茸只是低垂著眉眼,看著竟然很是麻木漠然,既不在乎她自己被侮辱,也不在乎沈長離的忽然出現。

沈長離一見她這窩囊廢的木頭模樣,心裏就冒無名火。

他含笑著看向碧翠。他那雙眼清淩淩的,看著帶笑,其實像是一池子寒潭水,凍得碧翠渾身發寒。

她勉強支撐著笑意,看向白茸:“白姑娘,方才言語不慎,冒犯到你了。”

白茸搖了搖,只是看向王月,輕聲說:“你方才不該那樣說紅葉的,給她道歉。”

王月結結巴巴給紅葉道歉:“抱歉,紅葉姑娘。”

沈長離從頭到尾只是含著笑,看不出不滿,看不出被半點被冒犯,也看不出來,他到底是什麽時候出現的,又聽到了多少之前的對話。

眾人都散開之後。

侍衛拎著兩大盒茶點,上了車輦。

放下簾幕之後,車廂中便只剩下了他們二人。

沈長離面上笑意已經緩緩消失了。

他大手捏住她小巧的下頜,強迫她轉向了他,陰沈問:“你是啞巴了?還是傻了?”

被人侮辱,也不知道回嘴?

白茸烏黑的眼看著他,語氣隱有疲憊:“她們沒說錯什麽。”

如果不是因為因緣巧合,那些男人恰好都對她沒興趣。或許,在王府,她便已真的侍奉過了許多不同男人了,被養在他府上的其他奴籍舞女是什麽樣的處境,白茸心裏清楚,她又有什麽不同呢,都是被人隨手送來送去的一件物品而已。

沈長離眸光越發冰冷,手上力道加重,她疼得呼吸加速,卻始終倔強。

他抽回了手,她白皙的面容上,已經留下了淡淡的指痕。

白茸還在喘氣。

“好。”他一連說了幾個好,笑著說,“倒是孤多管閑事了。”

有一瞬,沈長離惱火得無以覆加,卻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惱火什麽。

“走,回宮。”

她今日外出的時間,已經到了份額了。

感覺到車輦換了個方向,白茸瞬間急了:“你答應過我的,讓我去見一面黃鶯,你不能這麽說話不算數。”

他冷冷地看著她:“不過是個奴才罷了,還想爬主子頭上來?我說什麽,你有什麽質問的資格?”

白茸眸底已經浮現出了淡淡的淚光,她手指微微顫抖著。下意識把自己蜷縮了起來,細瘦的背脊抵著車壁,她知道他心有多硬,性格有多難以琢磨,喜怒無常。

沈長離一言不發,面容冷淡。

步輦不知什麽時候改了朝向。

黃鶯青梅竹馬的未婚夫回來了,趕上了原來定好的婚期,今日出嫁,黃鶯歡喜不已。

他們都沒多少錢,都是質樸的小老百姓,昏禮辦得雖然簡樸,但是很熱鬧,兩人人緣都很好,來了許多好有,都很年輕,如今好幾只熊妖正在劃拳拼酒,場面熱熱鬧鬧。

妖界昏禮和人間不同,沒有那麽多繁文縟節,大家玩得痛快,吃喝痛快,晚上再送入洞房,就萬事大吉了。

新娘子也沒有蓋頭,只是穿著一身紅,黃鶯自己也在席間喝酒劃拳,大家都很開心。

一輛步輦在不遠處停了下來。

旋即,車上下來了一個粉面桃腮的姑娘,身姿娉婷,清純中又帶著一點淡淡的嫵媚艷麗。

太惹眼了。

黃鶯遠遠看到,簡直不敢認。

“絨絨?你真的來了?”確認是白茸之後,她歡喜得眼睛都亮起來了,喜悅得蹦蹦跳跳。

白茸趕忙擦拭了一下眼角淚痕,努力朝她露出了笑。

黃鶯拉著她的手,嘰嘰喳喳說個不停。

黃鶯離開王府之後,似乎便出門了,去接未婚夫了,因此那一段時間正好不在王都,沒有聽說她劫獄,被游街這些。

她自然也不會對黃鶯提起。

想了想,她也沒有告訴黃鶯,她現在懷孕的事情。

黃鶯不知道白茸現在過得怎麽樣,但是看她穿著,不再是以前的粗布衣裳,她衣裳黃鶯不知道是什麽料子,但是摸起來,感覺軟軟的,滑滑的,比黃鶯以前見過的最好的料子還好。

總而言之,比之前在府上做雜活時要好了許多。

她不遠處,站著一個高大的英俊男人,白袍緩帶,腰間佩玉。看著身份不凡,黃鶯瞧著有些畏懼。

沈長離只是遠遠看了他們一眼,神情很是冷漠,甚至帶著一點譏誚,顯然,他想到了白茸與陰山九郁的那一場昏禮。

黃鶯很是詫異,她湊近了一些,小聲問白茸:“絨絨,這是你的什麽人呀?”

兩人看著關系不凡,但是壓根就不像夫妻。

“這是你新的主家嗎?”黃鶯小聲問、

是不是又被王壽轉手送了人?

她心中浮現一點憤怒,隨後便是悲哀。她想到絨絨已經被打了奴印,一輩子,估計都只能如此了,她只能給她祈福,希望她之後可以遇到個好些的主家。

好在,這位公子,看模樣氣質,實在是比王壽好太多,甚至願意然她過來參加她的昏禮。這公子看起來對她還挺好的,至少是可以穿得好吃得飽,穿得暖。

黃鶯的夫君是個高大黧黑的漢子,寡言質樸,白茸見黃鶯與他甜甜蜜蜜,十指相扣,終於徹底放心了。

白茸將用金紅紙包著的禮物送給黃鶯。

她看沈長離神情,已經有些不耐煩了,她自然知道,今日他可以允許她出來這麽久,已經是到了極限了了。

看著黃鶯和她青梅竹馬的未婚夫歡歡喜喜成婚,入了洞房。

她唇角一直含著一點隱約的笑。

沈長離一直漠然看著,無動於衷。

他不適合這樣熱鬧的場合,周圍人看到他,顯然都註意到了他,但是也沒有任何一個敢上前來搭訕他的。他顯然不是平易近人的性格。

兩人其實都成過婚。

沈長離和楚挽璃有過昏禮,那時她在窗外呆呆看著。少女的美夢被第一次徹底擊碎,她哭得不成樣子。

而之後,她和九郁的昏禮,在進行到一半的時候,就被沈長離給打斷了。

一直到現在,那一夜,都是白茸心中揮之不去的噩夢。

她不可能忘記九郁,不能當這件事那麽簡單地發生過。

有時候,她看著沈長離,也會想,這個男人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心?

這些事情,對他來說都像是沒有發生過一樣,在他冰冷的心上留不下任何痕跡。

沈長離看她目不轉睛看著他,他靠著車壁,顯出了一點與外頭不一樣的懶散模樣:“羨慕了?”

白茸不做聲。

“還是想起自己昏禮了?”他挑眉,“氣我半路打擾了你的美事。”

白茸濃長的眼睫微不可察地顫著,並沒有否認、

他陡然覺得很敗興。

心中方才升起來的一點想法消失得無影無蹤。

他撩開了簾子,隨著一陣風拂過,身邊男人已經不見蹤影。

白茸只覺得滿身疲憊,她閉上了眼,懷孕之後,她變得十分嗜睡,總覺得睡不夠,沈長離走後,她終於徹底放松了下來,隨後,靠著車壁,在晃動中,竟然就這般,緩緩睡著了。

沈長離走後。

晚風吹拂。

他想起白日種種,住不住的煩躁。

他自己經常侮辱白茸,想說便說,把她當成無知無覺的木頭羞辱。

只是聽到別人這麽說,明明是她該的,他覺得異樣的煩躁。沈長離不願去細想這煩躁,更不想去想著煩躁是誰一手造成的。

打狗也要看主人。

他給自己找到了一個完美的理由。

……

碧翠沒想到那個賤奴是真懷了孩子。

並且,看沈長離反應,那女人懷的,就是貨真價實的夔龍後代。

這消息之前已經在宮中傳開了,韶丹完全不能接受,沈長離和那個女人真的有過,甚至還導致那個女人懷孕了。她大吵大鬧,加之最近仙界和妖界關系緊張,韶丹被毫不留情直接送回了仙界,沈長離甚至沒去見她最後一面。

他這般冷酷涼薄,諸位妃子都無話可說。

沈長離還沒有子嗣。

這個孩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。

汀蘭宮一直有暗衛在暗中保護,這一支暗衛,是完全隸屬於沈長離的部隊,只對他忠誠,壓根無法滲透進去。

雨水落在芭蕉葉上,響聲擾人清夢,

想到白日的事情,碧翠心中依舊煩亂。

沒想到,雨水裏傳來一點清淡檀香的味道。

碧翠原本正斜斜倚在美人靠上,給自己指甲塗著豆蔻,深宮中,無人欣賞,讓她實在是寂寞。

碧翠顯然沒想到沈長離這種時候會過來。

外頭下著雨,他沒有披外裳,烏發也披散著,顯然剛沐浴完,碧翠看得意動,忙叫侍女去布酒,自己迎了上去、

他深透漂亮的眼睛看著她,在夜雨裏,有些近似烏黑的,便更加顯得毫無人情的冰冷。

他問:“你早幾日,私下去了北獄?“

碧翠心中微微一涼,錯開他的視線:“我沒有。”

妖君位置的傳承並未像人間一樣繼承制,而是靠實力,諸多子嗣中,能這居之。

碧翠覺得,沈長離之後還有許多高血統的子嗣。不比那女人腹中的小雜種強?按她的想法,她就該自己主動去流產,不要讓小雜種出現在這個世界上。有時候她甚至惡毒地想,怎麽不能是別的男人的野種呢,不然,她和這個孩子,說不定都早成灰了,偏偏正好就是王上的。

沈長離一言不發。

碧翠沒看到他是如何動作的,只見一道雪亮的劍氣劃過,她整個人都癱軟下去,嚇得面色慘白,雙唇發抖。

沈長離說:“以後,不要自作主張。”

他最不喜歡這樣不聽話女人。

兩個暗衛一左一右,把她拖了下去。

“以後,誰再敢提這些事情。”沈長離對暗衛長輕描淡寫,“讓他們保管好自己舌頭。”

偌大的妖王都,多了幾個啞巴,沒人在意。

白茸壓根不知道這些事情,她之後出去得很少了,之後偶爾幾次和紅葉一起出去,紅葉很欣喜地說,嚼舌頭的閑人變少了,也沒人對她指指點點了,只是,白茸也不在意。

不過,確實變得安靜了,至少沒人再當面說起,她曾是怎麽當王壽的奴婢,是怎麽被囚在北獄,被那些囚犯言語騷擾,是怎麽被衣不蔽體地裝在籠子裏游街,被整條街道的人註目。

只是,表面上沒有人說了,並不代表這些事情便被消抹掉了。

這些事情留下的瘡疤,依舊留在身體和心上。

所有人都知道,汀蘭宮這位,到底是怎麽樣的出身。

殺再多的人,也堵不住人心中的想法。

預產期在明年的春季,沈長離提前想起了一件事情。

沈長離問她:“你準備給孩子取什麽名字?”

白茸像是想起了什麽久遠的回憶,過了會兒,她低著眼說:“以前阿玉說過,無論男孩女孩都叫溯。”

當時白茸閨友出嫁的姐姐生了寶寶,都在給寶寶取名字,閨友說白茸做詩好讀書多

她一直很喜歡小孩子,沈桓玉恰好回京,白茸便給他說起了這幾個字,說是要在其中選一個,都是她琢磨了許久的。

挺拔沈默的少年倚在小軒窗邊,看向她:“不如多想想自家的。”

她後知後覺急眼了,面紅耳赤說他欺負她,還沒成婚,就說這個,沈桓玉只是看著她笑。

後來,他說,他們以後的孩子,無論男孩女孩,都叫溯。出自詩經的蒹葭。所謂伊人,在水一方,溯洄從之,道阻且長,溯游從之,宛在水中央。

他在隱晦地表白,她是他這輩子認定了的唯一的意中人,無論跋涉多遠,他都會找到她。

沈長離沈默了:“換個字。”

“不用這個。”

白茸只是乖順地點頭,很麻木,如今,她很少表露自己的意思,他說什麽,她都只會答好。

沈長離沒再提起這個話題,卻也沒有再取出什麽新的名字來。

汀蘭宮中有許許多多珍禽和珍惜的花卉。

白茸可以四處看,但是沒有出去的自由。

她需要在沈長離需要她的時候隨時出現,陰山九郁是禁詞。

白茸已經開始習慣了他的反覆無常和暴戾性情。

沈長離並非對她沒有提防。他性情相當多疑,白茸知道。

上一次,她去救歡娘的事情,也讓她吃了教訓。

白茸喜歡藥草,也懂得一些藥理,之前她曾經用自己調配的迷魂藥藥倒過他。

白茸手邊,所有她可以接觸到的藥草,都被沈長離拿走了。

他現在想要這個孩子了,那白茸就不得不給他生。

他就是這樣的男人,從來都不會在乎別人的想法。

白茸一直住在宮中,大夫也都說了,懷孕的時候,需要保持適度的運動,不能一直坐著躺著。

白茸趁他情緒不錯時,提出想要親自侍弄藥草。

她那一次格外乖順,沈長離答應了。

汀蘭宮中於是多出了一塊小小的藥田,裏頭種植了不少藥草,都是經過了宮中妖醫篩選的品種,確保藥力溫和無害,尤其不少落胎藥,對於沈長離而言,這些和允她種花沒什麽區別。

白茸也沒有抗議,她似乎很容易滿足,每日拿著藥鋤,

這孩子不是尋常的胎兒,他比尋常的胎兒都要更加的壯實一點,否則按那樣的折騰也早該流產了。

等到藥草成熟的時候,

白茸甚至親自動手,給自己配了一劑安胎藥。

沈長離尋了許多妖醫,驗查了方子,讓下人試過,證實了一切都沒有問題,確是用來安神養胎的藥。

並且,成分較之前妖界常用的安胎藥更為成本低廉,很適合獸類的生產,這方子白茸慷慨的放了出去,不少平民受惠於此。

沈長離略微有些意外,只是,白茸依舊不被允許服用這個方子。

白茸也沒有反抗,很平靜地接受了。

阿玉和她以前以為的完全不一樣,她最近越來越意識到,自己許多年,認識的,只是這個覆雜男人身上的一面。

他心機深沈且心思縝密,冷淡外表下,性格陰晴不定,且掌控欲極強。對他撒謊尤其是大忌,她吃過不少苦頭。

她行事卻依舊和之前差不多,每日就在藥園走走,和紅葉說說話,很少有別的動作。

夏季尾巴上的一日。

沈長離不在,白茸最近也隱約從紅葉耳中聽到了前線的事情。

仙界也開始動手了,最近留言傳得沸沸揚揚,說是妖仙二界或許會有一戰。

只是這些妖民並不多麽害怕,天塹打通之後,仙界已經沒有那麽高不可攀,如今妖界已經基本統一了。

沈長離修為幾乎獨步三界,他的存在,是這些人的定心丸。

白茸一直沒有做聲,也沒有點評任何。

沈長離挺久沒有來宮中。

直到某一日,清霄興致勃勃回了王都。第一件事情便是要去看那個懷了孕的妃子。

白茸那會兒晨起不久,正在侍弄藥草。

晨光之下,女人面容溫柔嫻雅,很是清麗,烏發柔軟地垂到了腰邊。

清霄見了她,卻像是見了鬼一般。

清霄記性很好,雖然過去了幾百年,但是他一直還記得,少主還在人間的時候 ,那會兒他有個小青梅。

少主很愛那姑娘。

他決定接受龍骨的時候,唯一放心不下的,就是她。他反覆囑咐過他,若是他出了什麽意外看,死了,或是變成了瘋子或者傻子,叫清霄記得去王都,協助完成他囑咐的事情,千萬不要讓白茸知道他出了意外。

按照之前的安排,原本這女孩應該在人間和其他男子成婚生子,為何這麽多年後,她會出現在這?

沈長離沒多說什麽:“這是清霄,小時曾照顧過我。”

白茸以前從未見過沈長離的長輩,朝他行禮,

沒想到,糾葛這麽多年,最終,還是在一起了,她還懷孕了。

清霄說不上心裏是什麽味道,也沒多說什麽,勉強掛了一個笑,說了幾句。

沈長離倒是覺得有些可笑:“你急急忙忙要回來,便是為了說這些?”

清霄勉強笑道:“這是少主的第一個孩子,之後還會有許多,臣便不多說什麽了。”

沈長離下意識皺起了眉,轉眼看向了白茸,見她神情毫無波瀾,甚至有幾分麻木,他眸底也浮現了一絲冷,漠然說:“是。”

白茸垂下了眼睫,一言不發。

這天晚上,沈長離罕見的來了汀蘭宮。

白茸原本已經睡下了,他也換了寢衣,烏發披著寬闊的肩上,領口下露出一段清秀平直的鎖骨。

白茸很敏感,在他身上嗅到了一點點極為淡淡的酒香。

她懷孕之後,沈長離晚上也就沒宿在她這裏過了,許多時候是白日過來,夜間頂多坐坐就走,他似乎在有意識避免自己和她有什麽接觸。

這一晚卻有些不一樣。

撞上他的眼神,白茸徹底清醒了。

不知道是因為白日的什麽事情,她總覺得,沈長離想找她說什麽,可是,她已經來不及細想了。

“求你了。”

“不要。”

隨著他接近,她已經開始發抖。

沈長離頓住了。

以為他只要靠近她,就是要做那事?

“沈長離,你去找她們陪你,好嗎?”白茸唇哆嗦著,“我求你了。”

她是真的很怕,是身體本能的反應。

他漂亮的眼睛已經徹底涼了下去。

外頭秋風卷入,月色鋪陳了滿地。

脫口而出那句話之後,白茸也楞住了,心跳得飛快。

看向那雙熟悉的眼,熟悉的神情,有一瞬,她甚至呼吸不過來,只能移開了視線。

那一瞬,似乎很短,又似乎被拉得無限長。

他笑了:“好。”

“對你稍微好些。你便當真以為,孤就離不得你了?”

“其他隨便一個女人,都要比你好玩無數倍。”  本書由LK團隊為您獨家整理

榻邊那一根床架,不知什麽時候,竟已經被他硬生生折彎捏斷,扔在了地上。

白茸還在發抖,把自己緊緊裹在被褥中,胸口還在不住起伏。

……

一連很多天,白茸再也沒見過沈長離一面,據說他回宮中時,便開始整宿歇在別的妃子那裏,比之前更加放浪形骸。

宮中傳來許多流言蜚語,汀蘭宮熱度一下又消退了下去。

畢竟,女人懷孕的時候,正需要丈夫陪伴。

在這種時候,寵愛其他妃子,顯然是在彰顯對她的毫不在乎,並且,按照這樣的頻率,估計很快也會有其他妃子懷孕,白茸肚子裏這個,便也不算什麽了。

汀蘭宮中的黃嬤嬤倒是滿意,畢竟,她當然不想看到龍君專寵一個人類女人。她懷著身子,無法服侍王上,換成別的妃子也很好。

某一日,夜間,白茸正預備歇下的時候。

有響動,有人在輕敲著窗子。

白茸醒了,但是沒有驚動侍女,而是披衣而起。

夜色深濃。

窗邊有人,那般敏捷的身手,白茸一下便認出來了,心一下懸到了嗓子眼。

是李疏月。他不知從哪裏找到了她的下落,並且,竟然偷偷突破了妖王宮的守衛,要來這裏救她了。

白茸匆匆忙忙,披了一件薄外裳,頭發都來不及梳,便急急跑去軒窗邊。

這一扇菱花格的軒窗是無法從外頭打開的。

果然,借著手裏夜明珠暗淡的微光,白茸看清楚了,真的是李疏月。

許久未見,他稍微清減了些。

見到白茸時,他顯然也松了一口氣。

“快,抓緊時間。”

李疏月手指間夾著一道符箓,白茸認得,那時一道通行符。

他想用靈力點明符箓,接白茸出去。

豹貓非常擅長隱匿。李疏月悄無聲息潛行了進來。

“你和我走,我帶你去倒懸翠,你迅速從那裏回人間去。”李疏月快速說,“現在,妖界戰役頻繁,他暫時顧不上人間。”

白茸一動不動。

李疏月說話速度越來越慢,他開始皺眉,看向白茸。

“你走吧。”白茸說。

“你什麽意思?”

“我是自願留在這裏的。”白茸說,“我懷孕了,也經不住這樣的折騰。”

李疏月一雙貓眼冷然看著她,溫度一點點冷了下去。

“這裏誰都沒有,你最後告訴我,你到底走還是不走?”

白茸只是搖頭。

“我沒想過,你竟然是這樣的人。”李疏月看向這寬敞華貴的宮闕,看向室內,陳設典雅貴氣。眸底已經從失望換成了嘲諷。

“他如此對你,你竟然可以原諒他?”李疏月說。

他去了解了一下過程。原來,白茸是被他親手送去了王壽府上做妾,百般淩辱,現在,她懷孕了,被接到了宮中,過了幾天好日子,就開始被感動了。

李疏月完全不能理解。

白茸只是安安靜靜看著他,笑了一下:“你走吧,不要在這裏了。”

“我不想走,我想留在這裏。”

李疏月對她失望至極,再也不說什麽了。

白茸看著他,再度重覆:“你走吧,不要再來見我了。我也不想再見你。”

再不走,就走不掉了。

隨著一聲輕響,李疏月已經化回了原身,巨大的貓妖,毛發遮天蔽日,很快便消失了。

白茸知道。

她走不掉了,這宮中到處都是沈長離的耳目,甚至今夜李疏月來尋她的事情,她不覺得可以瞞得過沈長離的眼睛。

那日之後,他許久沒來,不見她了,卻不等於放過了她。

若是她一旦表達出任何隨他離開的念頭,後果不堪設想,她只能被困在這小小的房間裏,終日等著他回來。

……

李疏月離開後不久。

翌日,白茸在外出鋤藥回來,剛洗漱完,光潔的額上還有一層薄薄的汗水。

她再回自己臥房時,便見博古架邊,站著一個男人。

他正低眸看著博古架上的九連環,是白茸之前無聊時曾玩過的,沒解開,扔那裏了,沈長離隨手拿了,他手指修長幹凈,是握劍的手,十分靈活,正垂眼專註解著手中九連環。

白茸不做聲。

見她回了臥房,他沒擡眼看她:“昨晚表現不錯。”

白茸克制不住,渾身都在微微的顫抖。

沈長離已經輕易解開了那個九連環。

“那個男人之前還給你求過情。”黃昏的影子把他眼睫染得很濃郁。許久未見,他清減了些,白茸身體緊繃,好在這一次,她沒再在他身上看到其他女人的印子。

李疏月是李端的弟弟,白茸被下獄之後,李端受弟弟所托付,親口朝他求情,但是他沒想到,他們交情竟然如此之深,李疏月為了他,願意親自闖入妖王宮,冒著掉頭的風險,來救她。

白茸說:“我們並不是很熟。”

“不熟,便可以為你做到這般?”他懶懶散散,似笑非笑擡眼看她。

“昨晚,你心動了吧。”

她死死咬著唇,不和他對視。他能看透她,像以前一樣,她的任何反應,都逃不過他的眼睛。

“你現在懷著我的孩子,想和別的男人跑掉之前,最好先考慮清楚。”

“放心,我不會動他。”他說,或許是覺得無趣了,他將那解開的九連環隨手扔回了博古架上,眸底含著一點笑。

“你們在一起的幾年,你給陰山九郁懷過孩子嗎?”他忽然問,漂亮的眼看向她腹部。

她麻木地搖頭。

“你最好不要騙我。”他凝著她,似笑非笑,緩緩說。

這麽久沒見她,冷落她,在她懷孕的時候去找旁的女人。他也不覺得多暢快,甚至想起來,反而覺得異樣的惱火。

她憑什麽擺出這幅模樣?不然,他索性去讓其他女人懷一次孕,看她在不在乎。

沈長離消弭不掉這心中惡心的異樣情緒,他性情天生高傲,這輩子從不低頭,也不服輸。

白茸沒有問他為何又來了,也不問他這段時間到底去了何處,很是平靜。

有一瞬,他惱火得想掐死她。

他不想知道,也不願承認這情緒到底是什麽。

“白茸,你若是敢告訴我,你除了我,還有別的男人,孤會把你和那個男人,都親手一點點碎屍萬段。”他望向她。

那雙方才還靈巧無害,在解九連環的細長漂亮的手,松松扣住了她的頸骨,沒用力,這雙手蘊含著何種可怕的力量,她心知肚明,她怕極了他這雙手。

他就是個變.態的瘋子。不是人。

就是一頭野獸,沒有感情的野獸。

這一日之後,沈長離確實沒有如何去刁難李疏月。

只是,她依舊付出了代價。

白茸被用符箓封印住了身上經脈,她無法再用法力了。

她的右邊腳踝,被扣上了一條精致的金色鎖鏈。

沈長離來的時候,偶爾會短暫把鎖鏈解開,讓她可以短暫地在室內自由走走,或者帶她去院中走走。

鏈子很長,足夠她在室內活動,但是再也走不遠了。

室內一切尖銳物品都被收走了。

那一日之後,沈長離又開始過來她的寢宮了,來得比之前還勤,他軍務其實很繁忙,白茸刻意不去管外頭的世界,但是有時候都忍不住懷疑,他到底是如何同時處理好這些事情的,偶爾也會想,這些晚上,他是如何對他宮中其他女人的交代的。

這一日,沈長離來時。

沈長離見她安靜垂著頸子,在低頭做針線活。

白茸沒擡頭:“聽說戰況吃緊,最近仙界是不是派了仙兵下來?你要和仙界也開戰嗎?”

“你害怕?”沈長離確實不在很意,沒想她會問起這事。

他想起她以前在青嵐宗,就是個小蝦米,修為離渡劫差著十萬八千裏,估計覺得神仙高不可攀。

想到這,他笑了一聲,覺得她成日擔心些無用的事情。

至少,護住自己妻孩的本事他還是有的。

“你說過你是龍,那我們的孩子會是什麽樣子?”白茸不做聲,又換了個話題。

沈長離說:“我生下來時,還是幼龍。”

“兩歲後,才學會化形。”

如今他幾乎已經是純血龍類,白茸是人,生下的孩子,估計也和他小時候差不多。只是以前沒有過女人和公龍生孩子的先例,說實話他也不知道會生出來什麽。

白茸點了點頭,她想,她認識阿玉的時候,他化形已經很完美了,這麽多年,她完全沒看出來他非人的身份。

其實兩歲到七八歲之間,還有一段時間,幼龍控制不好化形,很容易在人形時露出人類特征來。

只是,他們的孩子,不會再遇到這種事情。

沈長離已經提前尋來了靈藥,與自己的龍鱗一起,尋人給孩子煉了龍丹,如此生下之後,孩子可以早早完美化形,不會再出現他小時候那樣半龍半人,遮不住尾巴,被人嘲笑的狀況了。

白茸坐在案幾邊,安靜地做針線活兒。

沈長離不怎麽懂針線活。

見她似乎是在繡帕子,一共兩條。

其中一條月白色的,角落用銀線勾勒著一個離字。

另外一條,是東方既白色,像晨曦,又像是湖光水色,角落繡著一個溯字。

沈長離看了會兒,少見的沒去打攪她,也沒對那字提出異議。

那條,顯而易見,是給他們未出世的寶寶的,還有一條,自然就是給他的。沈長離不喜歡她叫他沈桓玉這個名字,之前她給他親手做過不少貼身物品,都有那個小小的玉字,他幾乎都沒用過。

白茸繡了一會兒,眼睛略微有些累了,揉了揉眼。

“休息會兒,之後再繡。”沈長離說。

男人神情和平時略微有些不一樣。他伸手,把她攬入了他寬大的懷中。

她的小腹已經明顯微微凸起了,赤著纖細的玉足,其上扣著沈重的金色枷鎖,沈長離給她披了件外裳,如今,她幾乎終日被鎖在了寢宮中。

她身上中了蝕骨散,需要定期找沈長離拿藥,否則會生不如死。

並且,她知道了,那日她失血過多,差點流產,被困在夢中的時候,她喝到的香甜的美味,原來是他的龍血,她這具身體已經開始有癮了,需要他的龍血餵養。

沈長離不介意這些,在某些事情上,他極為慷慨,也樂意看她對他求而不得。

或許是因為懷孕月份大了,又或許是受到腹中嬰兒,對父親天然依賴的影響,她似乎表現得對他更加依賴了。

被他這樣擁著時,她不小心看到他領口下,男人鎖骨上印著幾道痕跡,似乎是某種尖利的抓痕,她已經迅速移開了視線,沒細看,也盡力克制,不讓自己去想。

已經到關鍵時期了,她的肚子一日比一日明顯,隨著和若化在夢中約定的離魂的時間點越來越近,她不想再表現出什麽,鬧出意外來,讓沈長離察覺。

這一具身體,她如今也無所謂了,被如何作踐也罷。

女人妊娠,是一道名正言順的鬼門關,無論是誰,人人平等。

若是生產中,不慎發生了什麽意外,也怨不得旁人。

她平靜地想,她對不住這個孩子。可是,她還能怎麽辦呢?她被步步緊逼,已經只剩這個選擇了。

沈長離自然也可以察覺到白茸的變化。

他並不討厭這變化。他把她抱在懷裏,低眸找到了她的唇。

白茸還在不住喘息。

帶動她纖細的腳踝上的鎖鏈,發出了細微的窸窣聲。

他其實完全沒饜足,但是也沒有繼續做什麽。

沈長離把她打橫抱起,放回了臥榻上,隨後,自己從背後摟住了她,男人溫熱的大掌覆在她的小腹,他們的寶寶身上。

近來,他頭疾發作不那麽頻繁了,情緒也穩定不少。

抱著她,不知為何,沈長離想到了許久前,他在王都街道上獨行時,遇到的那個帶著妻孩,一無是處的平凡男人。當時,他看著覺得他們,覺得極為滑稽可笑,如今想起來,他竟覺得那一幕不那麽礙眼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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